作为一种资本驱动的产业，一般都难逃马克思所谓的基本矛盾，那就是供求之间的平衡问题，而供求平衡是左右产业利润和产品价格的最主要因素。按说，半导体应该同样在这个大的经济范畴之内，若真如此，半导体的问题也不会如此严重，因为事实上不幸的是，半导体并未如此。

经济上悖论

前文说过，有人已经警示，即使在市场需求紧张之时，半导体不仅没有提升产品的价格，反而依然保持了4%左右的价格下降，这一奇特的现象完全背离了常规市场基本供求，当一个产业的发展轨迹偏离了价格曲线，不是这个产业已经进化到超越资本控制的境界，就是产业出现了偏离正常经济规律的问题。其实这正是半导体自身问题的一个表现。

关于半导体行业的经济悖论，存在着诸多的表现，比如，半导体投资所承担的风险和回报之间的比率是个很奇妙的数字，半导体的投资回报率并不算高，但承担的风险却不小，当然如果说以现在流行的Fabless来计算，投资风险在逐渐减小，但依然存在血本无归的可能，更别说动辄几十亿的产线投资。半导体的奇妙之处在于，它是所有等倍数投资（区别于期货这样仅需部分比例保证金就可以运作的行业）中，仅有的可能造成血本无归的行业之一（也许是唯一）。以100亿投资计算，对于许多产业即使投资失败也不会颗粒无收，而半导体不仅是可能输个干净，更可能让你输掉不止这100亿。

不仅如此，另一个问题在于价格战，众多行业都曾经展开过价格战，但价格战总要有个基点，那就是至少要保证自己不亏损。然而在过去的几年里，半导体在存储器这个战场展开的价格战，不仅仅是亏损不亏损的问题，而是在拼谁的血多能撑到对手都倒下自己还站着，甚至到了让围观者都为之心痛的境地依然没有人收手，这一场血战的疯狂很少能用理智来形容，但又完全可以理解每个参战者的态度。因为这就是半导体特别是IDM固有的顽疾。

之所以把成本论当做半导体的最根本原罪，其根源就是半导体的摩尔定律的经济表现，前文也说过，集成电路密度18个月翻倍对应到经济领域就是18个月成本减半，即使现在放宽期限到24个月，即使现在将成本减半缩减为20%/年，问题是半导体产品现实上还存在一个4%左右的成本降低。这种近乎残酷的贬值速度意味着半导体厂商必须想尽办法把自己的产品尽快卖到一个极高的销量，亦或将产品的实际利润率提升到一个非常高的水平。

在早期的IDM为主的时代，半导体进入的门槛并不低，因此竞争不够激烈，虽然销量也不是很高，但一方面生产制造投入的费用与单颗芯片利润率都保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平上，这就造成半导体产业的发展较为良性，至少没有出现现在这么多的问题。Foundry和其他配套产业链服务的出现，半导体的潘多拉魔盒就打开了，价格下跌的结果是半导体应用的普及，虽然产量不断扩大，但另一个角度平均利润在不停地降低，当实际利润和成本贬值的速度突破一个平衡点之后，半导体的问题就集中体现出来。拿这几年的存储器悲剧为例，每个参与者都知道自己在亏钱，而且继续生产的结果只能亏更多的钱，却没有一家会主动站出来振臂高呼全行业一起稳定价格，因为摩尔定律注定了半导体产品的价格是不可能稳定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主动选择停产，除非已经濒临破产，既然Fab转与不转都要支出成本，干脆让他转起来好了。那么，这些参与其中的厂商就只有一条路，继续生产，不断地用新的更高密度的存储产品冲击市场，旧有的库存卖不掉就继续降价，按照正常的价格规律不断降低，甚至低于制造成本，问题是，新产品出来了，价格高不了多少存储的容量和质量都更为出色，那么要多低的售价才可以把旧的产品兜售出去？别忘了，摩尔定律之于存储器这个市场而言，24个月基本就可以宣判一款产品的寿终正寝了。

当然，很多时候，事实并非我们刚才分析的那样，但那只属于某些特殊需求时个例，比如一款芯片可以在多年后高价抛出，很多芯片可以在停产多年后被广泛求购。从整个半导体行业分析，一个成熟的半导体产品竞争领域，现在的产品基本生命周期就是2倍的摩尔定律周期，也就是48个月。更为可悲的是，现在许多半导体产品的旺销期恰恰是后面的36个月，因为前12个月的高价格迫使产业望而却步。

与其等着产品在库里快速贬值，不如先压缩利润降低些价格争取早日出货，才能谋求最大限度的经济利益。毕竟4%左右的年降价空间相比于20%的自然贬值空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半导体的产品受困于整个业界对摩尔定律的膜拜，不得不放弃自己议价的能力。当某个领域的产品在供不应求之际依然不能高贵的提升自己的身价的时候，这样的产业在经济学上已经流露出了悲凉。

半导体真的赚钱么？

敲下这几个字，笔者也是一阵冷笑，半导体怎么可能不挣钱？事实是，笔者认为半导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挣钱。

半导体确实有过自己的黄金时代，正如笔者说过的，在半导体行业分工不甚发达的时代，IDM模式为主的半导体产业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随后的行业分工加速改变了这一切，比较2004年和2009年的半导体市场，虽然市场规模成长了将近30%，但仅仅生产成本支出就增加了50%，这些都还只是硬性支出，不计算各个公司的研发投入。

举一个切实的例子，Intel是半导体近20年的王者，然而，多年来Intel的营收一直难以跨越400亿的门槛，可以说，Intel近年来在PC处理器上的统治力再度有所增强，并且广泛涉足多个其他领域，颇有建树。可以说，阻止了Intel迈进400亿门槛的不是Intel自己在企业运营方面的不足，而是摩尔定律和行业分工指引下的半导体价值规律，一款产品，先是历经大量的研发投入，然后是巨额的生产工艺改进，生产出来之后只有24个月的利润比较高的生命周期，其中还有12个月的市场试探周期，24个月后新一代产品出来成为市场新宠，自己只能降低售价，维持基本的成本之后和低利润。本来，按照Intel近年来的运作，应该早就突破400亿，可是，面对这样的循环不断延续，400亿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只有一个竞争对手并且弱小于自己很多的Intel尚且如此，其他竞争极为激烈的半导体领域的厂商就更难逃这一悲惨的成本与利润的循环了。

好，回到主题，半导体真的挣钱么？

从单个公司来看，是的，而且还算利润不错，但问题是，现在半导体初创公司的成活率是多少？每年半导体及相关的服务业的整体投入又是多少？在这次存储大战中，各个公司究竟烧掉了多少钱？如果精算晚这笔账，我想半导体的实际情况真的会让诸位大吃一惊。

当然，从现在来看，半导体还是在盈利，因为之前的投资现在依然在享受者果实。但半导体的售价还在继续降低，半导体的制造成本还在继续提升，盈利与投入的比例在逐渐降低，甚至已经跌破10%的警戒线，如果这股势头不缓解或者改变，迟早有一天，问题会破茧而出。

改变

与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在调整一样，半导体产业也在调整，前面也谈到，存储器的问题是IDM模式下不可避免的问题，现在Fabless盛行，是不是就是一种微调？

表面上看是如此，通过外包订单模式，可以更好地控制自己的产品供需之间的比例，无疑更有效地避免了半导体快速贬值的矛盾，而且还无需考虑Fab是否必须运转的问题。但这只是一个应对根本问题的诡计，正如某些发达国家转嫁自己压力一样，fabless将压力转嫁给了foundry，看经济危机中各个Foundry的艰难度日可见一斑。当经济繁荣Foundry不断扩产并且开足马力之后，面对市场需求过剩之后，是否关停Fab的难题就转移到Foundry这里，虽然理论上比之前的IDM各自为战科学些，但根本上没有解决实际问题。

相对欣慰的迹象是工艺的终结，一方面摩尔定律即将走向终点，幸好，最多可能还有3代（如果算现在是32nm，下面可能还有22,15,10三代，个位数的制程暂时不敢想象），摩尔定律就会走到尽头。另一方面，随着制造成本高企，许多应用已经基本不再跟随制程前进，而是终结在某些节点，现在半数半导体应用的工艺节点已经基本固定，前进的速度基本放缓到至少5年。可以说，这是最为有效的半导体控制成本变化的方式，因为工艺的停滞，可以最大限度提升产品的保值度和生命周期，自然有效地避免半导体的危机。

当然，作为最精密的生产工艺，半导体业者还在研究more than moore的工艺，以应对市场需求，关于此，笔者并不反对，但只是希望，未来的半导体在研发技术的时候，能否考虑一下经济价值，不要让成本降低得如此之快，面对这么快的成本降低，如果到了信息化彻底成熟的那一天，半导体迟早将存储器的小规模血战重演成整个产业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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